1月20日,巴拉克·侯赛因·奥巴马在白宫的工作被唐纳德·特朗普取代了。八年多以前,美国选民选出了第一位非白人总统,这个人还没有干满参议员的首个任期。这个结果在选前四年很难想象。两个月前,美国选民与选举人团共同确定,用一个带有白人民粹色彩的WASP(白人、盎格鲁-萨克逊、清教徒)精英当他们的总统。这在选前四个月都难以想象。
特朗普胜选的原因多重:希拉里的不诚实与传统政客作风,选民对家族政治的排斥,精英阶层的高高在上,政治正确的四处渗透,贫富差距的扩大,政策忽视乃至损害一些群体的利益,普通人安全感下降,许多人希望出现一个敢作敢当、能为自己带来实际好处的总统,政府外交不够强有力。其中多个因素被认为与奥巴马有关。许多人认为他眼高手低、能说不能做。选民行为折射出对奥巴马八年执政的间接否定。其中WASP中下层发挥了关键作用。WASP的中下层有如下特点:中年人、白人蓝领阶层、中低程度受教育者、城郊居民、主要从事第二产业。
奥巴马的快速崛起,或许与如下因素有关:选民对小布什内政外交的普遍失望,奥巴马比共和党候选人麦凯恩更好地满足了选民的求变心理,符合“美国梦”标准,一些类别选民(女性、年轻人、黑人、西班牙语、亚裔)对他的强烈认同与支持,WASP选民对他也能接受。他在竞选连任时上述有利因素已经弱化,但在较小程度上依然存在,而WASP选民还没有大力发声,共和党推出的总统候选人罗姆尼属于“小众精英”,号召力有限。
八年执政期间,奥巴马在内政上的主要措施有:推动经济复苏、降低失业率;强化对金融创新的管控、推动再工业化;关注弱势群体与少数派群体的权利。许多证据表明了其经济政策的有效性:美国比日本欧洲更快步入经济复苏,失业率降到5%以下,大公司(汽车公司、银行)提早偿还政府注资,美联储转入升息周期,高风险的金融创新受到限制,再工业化略有进展。其社会政策的核心是强化平权,目标人群有:妇女、LGBT(同性恋、双性恋、变性者、异装癖者)群体、缺乏医疗保障的数千万中低收入者、数百万非法定居者。这些人多属于民主党的基本盘,奥巴马推行这些政策符合民主党的基本价值理念。问题在于,这些政策忽略了保守的WASP中下层的感受,医改方案的推行又导致他们年度医保支出大幅度上升。他们本来就认为自己是全球化的受害者,在金融危机中受到严重影响,对经济复苏的成果却“无感”,在政治正确的氛围下憋了一肚子气,需要机会表达。特朗普正好满足了他们的需要。而希拉里却没有奥巴马当年的号召力,未能把精英与体系的支持转化为足够的选票。
内政对大选的影响明显大于外交,但总统在外交上发挥作用的空间大于内政。美国外交通常表现为民主党偏好理想主义而共和党偏好现实主义。奥巴马的外交政策对此有充分的展示,其程度超过了克林顿:推行巧实力外交,在全球实行战略收缩,推广“无核世界”理念,结束伊拉克战争,刺杀“基地”组织前领导人本·拉登、推动从阿富汗撤军进程并结束美军在阿富汗的作战任务,克制美国在利比亚与叙利亚之介入深度,推动签署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,实现美古关系正常化,是访问缅甸的首位美国总统。
他身上可以看到威尔逊的影子。以“十四点计划”为代表的威尔逊主义,是美国外交理想主义一面的典型表现,现在依然没有被超越。但任期末的威尔逊政治上形单影只,其国际治理理念到二战后才得到实施。
在对华关系上,从尼克松开始的七任美国总统,基本上遵循了“先硬后软”的套路。奥巴马则是“先软后硬”,而且“硬度有限”:一上台就试图与中国建立“G2”,发现行不通后才转而推行“亚太再平衡”;虽然在一些事项上对华实施了系列“组合拳”,对华政策整体思路是“做加法”。
而我们亲爱的特朗普先生,一当选就急忙举起了现实主义大旗,在对华关系上更以“做减法”开头,颇有“初期里根”之“风韵”。
特朗普的另类性格助他赢得了此次选战,但与现有建制不兼容,在处理内政外交时将成为一个重大缺点。他的主张,虽然让一部分人快意,但难以落实,或者要大打折扣才能操作化,整体上并没有给支持他的选民带来多大的实惠,反而损害了美国的软硬实力。四年后年满74岁的特朗普,很可能依然精力旺盛,但美国选民将真切体会到,他们在2016年11月的选择并不恰当,还是换个人为好。特朗普现象,将成为美国政治中一个不成功的插曲。经历他的折腾,世界将很快开始怀念奥巴马,中国尤然。以“和平、节制、巧实力、不做蠢事”为特点的奥巴马外交遗产将凸显长期历史价值。
此文发表于《世界知识》2017年第3期(1月25日出版)。猴年最后一篇。这是原稿,与发表稿有些微差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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