利用九月底的休假，与几个小伙伴到日本的关西与南九州小走一圈。过去十来年，曾探访关东和北九州，亦曾踏足北海道与关西广岛。故而，本回乃“填空之旅”，依次造访了京都、滋贺、鹿儿岛与大阪。鹿儿岛最吸引我之处是其萨摩藩故地之身份。京都与大阪则是我心目中“关西”的代表。滋贺在中国的存在感比较弱，开始时仅仅因为，那儿有一座让我怦然心动的建筑。

 

一路上的观察、与小伙伴们的交流，加上行程中与回国后不断做功课，以至于二十天后的今天，发现自己对日本历史与文化的理解似有所悟，因而鼓起勇气写了一篇小文《日本文化特征：保守中开放》，用于《世界知识》的“地心力说”专栏，并且觉得，可能有必要再写一篇文章，小小探究一下圣德太子以来日本的国家战略。

 

其实，2018年初就想写一篇小文，分析日本的文化特征。但仅仅开了个头即搁笔，因为，不知道日本文化的核心特征是什么，神道教、佛教、儒家、基督教分别扮演什么角色。记得2011年日本访学期间，对一些日本精英（大学教授、政府官员、国会议员）进行了访谈，印象很深的一点是：我一问“什么是日本人的原初文化身份”（original culture identity），对方的眼光就开始躲避，不愿回答或者仅仅简单回复几句。这迥异于他们对其他问题的回应。可以理解。德国人谈两次世界大战时也有类似反应，但程度轻一些。微感遗憾之余，依稀意识到，探究日本文化之根，只能靠自己摸索。在此过程中，有几年在中国很火的加藤嘉一对日本文化的表述，给了我一些启发。这位外务省前审计官小原雅博眼中的“非凡留学生“，不愧是八零后，比较直率敢言，2011年的一次交流中，把日本的original identity归结为神道教加上岛国根性。他认为岛国根性（island state’s mentality）主要包括勤劳、固执、焦虑、反应迟钝等。但他没有解释神道教的影响与作用，我当时对神道教也没有多少思考。

 

现在大致可以判断：日本文化中，最重要的成分是神道教，它构成了大和民族心理底蕴的主干。这应该是常识，但未必是日本研究者的共识。我只想说，撇开神道教，很难理解日本人的思维、行为乃至国家战略。这一点，新渡户稻造的《武士道》、本尼迪克特的《菊与刀》、戴季陶的《日本论》、蒋百里的《日本人》等经典文献都展示得不够清晰、彻底与系统。

 

关于此行的自然景物与“文化财”，我的小伙伴们已经分别做了展示，堪称“各自精彩”。它们图文并茂、诗文共呈、文笔畅顺。以至于我觉得，没有必要再费笔墨，以免“狗尾续貂”。这些美文具体可见如下链接。

 

1.滋贺 — 一个隐世的后花园

 

2.滋贺·MIHO·琵琶湖 寻找心灵的宁静之旅

 

我想探究的问题甚多，比如，日本文化重心迁移的轨迹是什么？滋贺的历史角色与现实魅力如何？为什么萨摩藩成为推倒幕府的两大主力之一？现在的鹿儿岛有什么韵味？大阪仅仅是“日本的厨房”么？这需要分步写出。为了更好利用对细节的记忆，本文聚焦滋贺。

 

对于滋贺，小结几点：（1）小伙伴们的共同的感觉是：时间太短，好几个代表性的景点没能去成。至少要安排三天。其实原先安排的时间更长一些，但此行去的地方多，许多人请假时间有限。只能留下若干遗憾以后弥补。

 

（2）滋贺在中国的知名度会越来越大。如果滋贺县推广得当的话，这个过程会更短。毕竟，冲绳、北海道等旅游大县在中国都设有办事处，自然景观特出、文化底蕴深厚的滋贺理当成为中国游客的一大去处。为此，滋贺县有必要系统谋划一下在中国的市场推广。毕竟，2019年中国赴日游客将超过1000万，稳居日本海外游客来源国首位，而且还在快速增长中。

 

（3）滋贺的滋味，需要在深度游览的过程中慢慢感受，最好能做一点功课。对于一般游客来说，以下为“打卡”重点：美秀美术馆，比叡山延历寺、白须神社、琵琶湖、日吉大社、彦根城、八月花火大会。对于忍者迷来说，丰富的忍者故居自然不能错过。对于吃货们来说，近江牛肉、烧鸟、本地清酒不可不品。

 

美秀美术馆

 

这是一家让人惊艳的博物馆。首先在于建筑，其次在于展品，两者相得益彰，以至于深居偏远山区的美术馆，居然成为当地一大旅游景点，2018年吸引了17万游客，其中4万左右来自大中华地区。考虑到这里冬季不开放、有些月份闭馆以便更换展品，实际开放时间也就半年左右。刨去闭馆日，意味着每天有1000以上的游客，相当惊人。据解说员钟女士说，他们计划从2020年起全年开放，除了大雪封路的日子。毕竟大雪天在山区公路上行驶不太安全。

 

我知道美秀美术馆的时间很短。今年5月份贝聿铭去世后，国内掀起了一阵对他的纪念高潮，他设计的建筑物被大量介绍，其中最为吸引我的，就是这个博物馆。设计理念、建筑形式、视觉效果，都让我震撼：原来建筑物还可以这样设计，中国人的桃花源情节、江南建筑风格、日本建筑风格、现代西方建筑理念、钢结构，他个人偏爱的几何图形、对采光的强调，以及难以处理的山峦地貌，被他完美地结合在一起。当时就觉得，真该去看看。因此，几个月前L兄向我发出邀请时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，并为此调整了原定的出访计划。事实上，已经有亲友看过我转发的微信后抢先造访了此处。而此行中有的小伙伴，也把这里当作重点目标。

 

我们去的时机不太好，不是樱花盛开的春季，也不是色彩满山的秋天，还遇上闭馆日。在接待方的协调下，这个私人机构破例接待了我们，但隧道内可四季变换的惊艳灯光，则缘铿一面。这种遗憾，将构成再度造访的动力。已经与某亲友约定，寻找合适时间携行。

 

不过，我们还是感受到了建筑物的魅力。樱花道、隧道、吊桥、正门入口建筑、侧门入口廊道、门厅外的迎客松……，都让我体会到设计师的匠心独运。

 

桃花源“入口”

 

这里有个小插曲。“美秀美术馆”是日语名称，英文是Miho Museum，中文按理应该翻译为“美秀博物馆”。但中国日语翻译界的惯例是：日文中有汉字的，直接采用不加翻译。其实，叫博物馆或者美术馆都可以，美术馆就是博物馆中的一类，专门收藏视觉艺术品，属非盈利机构。如果一定要较真，应该称作“艺术馆”或者“艺术博物馆”，二者的英文都是art museum。而Gallery通常指盈利性的美术作品销售、陈列场所。当然，英文世界也有用Art Gallary指称美术馆，但数量不多。

 

 

馆藏则让我大感意外。艺术品摆设方面就很有特点：为重点展品设计特定形状与尺寸的展室，同时尽量引入自然光。这需要设计时就考虑购买什么艺术品。因此，除了雄厚的资金，还要有很专业的艺术品行家介入。在门厅地板上嵌入珍贵的古代西方艺术品，则是一种创新。如此等等。

 

 

艺术品的质量，不断引发小伙伴们的惊叹。2000多件藏品中，有许多堪称稀世珍品。全世界只有一两件者，他们也能买到，怎么做到的？据说是从欧美拍卖行买回。馆主小山美秀子女士原先以收藏日本艺术品为主，后来才转向大量收藏中东、古希腊与中国的艺术珍品，如埃及荷鲁斯银像、古希腊迪欧尼索斯马赛克画、商代铙、东汉青铜马、唐朝仕女像。推测这些采购与美术馆的建造有关。

 

唐代仕女像

 

甘达拉佛立像(巴基斯坦，2世纪后半期）

 

荷鲁斯（Horus）银像

 

美术馆属于神慈秀明会，这是一种新兴神道教，属于冈田茂吉(1882-1955)创立的世界救世教体系。秀明会的创立人是小山美秀子女士（1910-2003），出身于大阪富家，东洋纺织就是她家的产业。现任会长是她的女儿小山弘子。秀明会的教徒除日本外，在台湾、香港也有数万信众，而且不少是富人。秀明会以类似基督教的方式传教，关注“贫、病、争”与环保问题，对人主张回归自然、用自然方法净灵去病，推广美学救世理念。对环境主张自然农法、拒绝化肥乃至有机肥。为此建有相应的农场，用纯天然的方式栽培植物、饲养家禽，连有机肥都不使用。滋贺的“天然农业”已经成为当地的一个品牌，知县2018年到北京推介滋贺时，也将之列为重点介绍对象。而滋贺这个优势之形成，就有秀明会的功劳。

 

但美术馆的宗教背景对其发展有一定的影响。日本官方、一些有实力的机构因而不敢大力扶持。

 

琵琶湖——日本母亲湖

 

琵琶湖是全日本最大的湖泊，有日本母亲湖之称，水面面积达674平方公里，大于滇池（330.0），天山天池（380.69），是杭州西湖（6.38）的105倍、长白山天池（9.82）的69倍。在自然湖泊中不算小了，日本人也对此甚为自豪，我请当地陪同R女士列出滋贺最为吸引游客的三个景点，其列出的第一个就是琵琶湖（另外两个是延历寺与自然农业园），原因就是”日本最大“。

 

 

但是，以“大”为卖点效果未必好，中国游客对此可能没感觉，因为中国有的是大湖泊：太湖（2445.0），洞庭湖（2527.9），鄱阳湖（4070.0），兴凯湖（4380.0），青海湖（4435.69），但这些大湖泊在中国游客心目中的影响力，整体上不如西湖等小湖泊，主要原因就是小湖泊的人文色彩更为浓厚。所以，滋贺方面在向中国受众推介琵琶湖时，重点不是其大，而是其”环湖特色”：

 

（1） 众多的名胜古迹。白须神社的水中鸟居（类似中国的牌坊）就很有视觉冲击力。广岛神社也有一个类似的水中鸟居，位于海中，退潮时会全部露出水面。而白须神社的鸟居则永远在水中恭迎八方客，是摄影发烧友的理想采景对象。

 

（2） 比叡山延历寺是比叡山众多寺庙的总称。始于延历四年（785）最澄法师在比睿山结草庵，是日本最早的佛教寺庙之一，为天台宗山门派大本山，有“日本佛教母山”之誉，在全日本有三万多个分寺。因此，这是日本式佛教寺庙的代表。

 

（3） 有味道的人造景观。如每年八月份在湖边举办的花火大会，场面壮观、造型有特色。而大津木戸的露天咖啡厅紧靠着琵琶湖，在巨大的平台上，游人可品茗饮酒、谈古叙今，并三百六十度观赏湖光山色。对于文青与小资，无疑是发呆的好去处。

 

 

吃在滋贺

 

中国游客经常以“吃货”自况。对他们来说，旅游时寻找当地美食是必修课。在手机中分享现场美食照片，对亲友们的吸引力可能要大过风景。许多网红店就是这么来的。俺以前对这个不太感冒，还笑话人家患上了“生活在别处”的病症，好像“让镜头吃”比“自己吃”更重要。但现在，似乎也开始得这种病，——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乎？

 

滋贺古代属于近江国，离天皇居住的京都很近，因此属于京畿地区。为什么叫近江国？初步考证的结论是：这里的“江”就是指琵琶湖。

 

吃的方面，滋贺有什么值得一说？以我有限的经历看，大概有这个几个。首先是当地的牛肉。和牛三大品牌：近江牛、松阪牛与神户牛。这里就是近江牛的产地。其种牛虽然来自但马（兵库县北部），但却在滋贺饲养，以麦和米糠为主饲料，用琵琶湖的水，据说还会给牛喂糯米做的甜酒以刺激牛的食欲。养牛户的精心照料更不必说。结果造就近江牛的肉质“霜降恰当、柔润甜美、入口即化”。和牛分为A1、A2、A3、A4、A5五个等级，其中A5级最好，可以做刺身。A3级用于碳烤、寿司、火锅。据说神户牛肉口感比较霸道，而近江牛口感比较细腻。有做过比较者请证实。

 

俺们吃的显然不是最高等级的

 

到滋贺的当晚是自由活动时间，我与小伙伴们咬牙放血，吃了一次近江牛肉寿喜火锅。薄薄的肉片红白相间，煞是好看。肉片入锅6-8秒即可。那种入口即化的感觉，灰常接近蓝鳍金枪鱼的生鱼片。和牛肉比较昂贵（150克一万日元），但有道理。不过，我的一个大学同学X却说，吃过几次和牛肉，没什么感觉，“也就那样”。难道，他习惯于“孙悟空吃蟠桃”——咽下去再品？

 

第二个是日本清酒（sake）。清酒是日本的国酒，也很受外国人的欢迎，特别是女士们。印象中，中国不会喝酒的女性也能接受日本的清酒与梅酒。

 

我们去的是美富久酒造株式会社，位于甲贺市的一个小镇西林口，有102年历史，年产8万吨，算当地规模比较大的酒厂。除了本地销售外，也卖到东京、大阪、京都等地。酒厂位于百年老木屋内，仅在每年冬季（11月到次年3月）生产。酒厂的人介绍说，清酒以鲜为美，故没有陈年老酒。为了防止化工产品污染与影响酒的品质与口感，整个过程都是手工生产。从米到酒，要30-60天。60天产品的酒精度为17%，而30天的产品酒精度为15%，价格也便宜一些。小伙伴们尝了一下，都觉味道不错，因此，”岛主”L买了两瓶带回酒店分享。小伙伴M还买了点，大概是犒劳自己兼送亲友。

 

 

日本到处都有烧烤店与烧鸟店。鸟者，鸡也。烧鸟店主要卖各类烤鸡串：鸡肉串、翅膀串、鸡心串，等等。而烧烤店则不限于“卖鸡”。好像滋贺大津的烧鸟比东京、大阪更为实惠，第二天晚上六个小伙伴暴吃一顿，结账才一万日元，也就等于一盘近江牛肉的价格。烧鸟的味道？我自称没什么特别想吃，可此刻一回味，还会小流几滴哈喇子。鄙视一下自己先。

 

最后，我要感谢滋贺县政府、县观光振兴局及其下属的琵琶湖游客课（Biwako Vistorrs Bureau）、美秀美术馆及钟擎慧女士；尤其是琵琶湖游客课的 Reis Yukiko女士，她热情而周到的服务使得我与小伙伴们在滋贺的行程非常充实、高效。她的经历比较独特，与她的交谈是我们此行的一个亮点。

 

2019-10-12至14日初稿

2019-10-27改定

于京郊东坝寓所

 

本文2019年10月28日发表于搜狐网，链接为：http://3g.k.sohu.com/t/n402730360?showType=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