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游记】我的波斯，你的伊朗-薛力的财新博客-财新网

2016年10月22日-26日，全国友协一行6人到伊朗进行友好访问。此行目的有：两国友协年度会议，签署新一期的交流协议，宣讲一带一路，企业赴伊朗展览与投资可能性考察。俺是首次参加友协出访团，起因则是7月份给几十位阿拉伯年轻人的一次讲课。能到大流士的国度走走，体验一下大阿亚图拉霍梅尼的伊朗，显然有相当的吸引力。年底繁忙，单单是年底计算“工分”，就整整忙碌了一周。因此，现在才有时间写这篇文字。

短短几天的行程，加上行前行后的关注与思考，让我对伊朗的了解深化了一大步，以至萌生出“写一写伊朗人的cultural identity”的冲动与-----妄念。思考不同文明的根与特性，已经成为一种偏好。要想了解、理解、把握一个民族，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抓住其文化身份、心理特点。这并不容易，但饶有趣味。跟随一个规格比较高的代表团出访，我以为主要好处是：走的地方多，接触的人面广层次丰富，可以就感兴趣的问题进行比较深入的交流，这大大便利了我的文化考察。我的刨根问底劲儿，没有相当功底的人不大容易扛得住。去年曾向一位长驻过伊朗的中国高级外交官提出过一个问题：中国知识分子心目中的波斯文明与现在的伊朗是什么关系？他一愣，坦承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。我还好奇，波斯的伊斯兰化有什么特点？为什么设拉子一带的人，伊斯兰色彩相对较淡？古代辉煌的波斯文明对于现代伊朗的命运有什么样的影响？凡此种种，此行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答。我将在另外的小文中展示对伊朗文化身份的思考。本文是薛氏风格的游记：图片配旁白，夹叙夹议，天文地理，政治文化，外加少量八卦信息。

一些亲戚友人说喜欢读我的游记，其中有些人还希望我能把此类文字结集出版。本来只是信笔而作，这样一来，对我无形中构成了一种压力，反而不敢轻易下笔了。写一篇基于思考的游记，相当耗时间与脑力，加上越来越忙，因此，现在只是走访某些不大容易去的国家（比如格鲁吉亚、沙特、伊朗），以及比较有特点的国度（比如刚去过的波兰）之后，才有足够的动力写一点文字。流水账式的写法不大对胃口，常用的方法是：分类展示，比如分为日常生活与饮食习惯、景点与历史、与中国的关系、个人记忆，等等。但这还是太耗心血，年终杂事又多，拖了一个多月也没有写成，乃决定偷懒，随便写点文字。

一，伊朗人的日常生活与饮食习惯

前面关于沙特的博文中提到，典型的阿拉伯家庭没有饭桌，人们习惯于席地而坐吃饭，包括餐馆通常也是如此。而在伊朗，餐馆中有桌子则比较普遍，席地而坐反而较为少见。食物方面，烤肉、馕等也少不了，但也有一些伊朗特色的丸子、汤，比较有特色的是浇了藏红花汁、杂以开心果碎粒的米饭。才知道西藏不长藏红花，藏红花原产地在西班牙、伊朗等地，明朝时期传入中国。现在去伊朗的人还习惯买一点藏红花回家。中医认为藏红花油镇静、祛痰、解痉等作用，可用于治疗胃病、黄疸、发热、调经等。

加兹温丸子

在加兹温参观完大巴扎，接待方就在那儿找一家餐馆接待我们，吃的是到底的加兹温菜，那个丸子，据说是母亲们做给下午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吃的。下面的准饮料做成蜻蜓状，也有特色，不是么？

伊朗人比较少吃大米，但偏爱吃鸡肉，羊肉也很普遍。问伊朗典型的食物是什么，似乎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。

众所周知，伊斯兰教禁止喝酒，这一点在有的国家执行的不是特别严格。就伊朗而言，一种说法是，在伊斯兰革命前，伊朗人是在酒吧里喝酒，在家里做礼拜；现在则是在清真寺里做礼拜，在家里喝酒。也就是说，这个由自认为雅利安人后代组成的国家，国民内心比较世俗化，巴列维时期妇女穿比基尼是个典型例子，国民普遍对酒的爱好则是另一个例子。黑袍下的牛仔裤等例子更不少。

二，伊朗的历史与景点

伊朗自由纪念塔

德黑兰的象征——伊朗自由纪念塔，1971年落成。系为纪念波斯帝国建国2500周年而建。巴列维国王时期称之为“沙赫雅德塔”（Shahyad Tower），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才改称为阿扎迪塔(Azadi Tower)，意思是“自由之塔”。塔高45米，塔基长63米，宽42米。不算高，但周围空旷，因此，塔顶的瞭望台依然成为观赏德黑兰全景的理想地点。塔底部是博物馆与电影院，电影院可以容纳500观众。我们没有时间进入。事实上，当时塔周围正在维修中，我们也仅仅是逗留几分钟。

德黑兰的历史不长，才两百多年，但波斯文明历史悠久，留下了不少宝贝，如孔雀宝座、波斯御宝，以及众多的博物馆。歪果仁最常去的无疑是国家博物馆，特别是其中的古伊朗博物馆。整个博物馆藏品达30万件，历史最久的一把石箭，有60-70万年的历史。参观这个博物馆，会滋生一种感觉：比中华文明更为悠久，繁荣的程度不遑多让。伊朗人也对自己的历史特别自豪。通常认为世界上有四大文明（古埃及、古巴比伦、印度、中华），其中古巴比伦文明是两河文明的代表。但伊朗人坚持认为有五大文明，以波斯文明为代表的古伊朗文明是一种独立文明，不能混同于两河文明。有一定道理呢。对古伊朗文明的进一步介绍见后文。这里先说一下加兹温，一个解开我心中一大谜团的城市。加兹温市郊外的动物园更是给我们一行带来小小的意外。

俺与园主

隆重推介一下这个老兄，生态动物园的园主。一个奇人，不服不行：修德黑兰地铁时他时工程师，为此到中国生活过几年，交了许多中国朋友，喜欢中国菜。娶的是美国老婆。最后到加兹温市郊开了这个动物园，把自己家中的动物全部搬到这里来，还接受政府环保部门、非政府组织送来的动物。说喜欢中国，因此，对我们的到来非常热情，一个个动物圈子介绍过去，或喂食，或做亲热动作。刚入园时觉得，就是一个普通的动物园，没什么稀奇。但他的一系列动作，让我们大饱眼福，打呼值得。大家纷纷拿起手机猛拍。当地游客平时也不见得有机会见到这个场面吧？那么，到底是什么场面？好吧，上图。

园主与狐狸

园主与各种动物都亲，无论是什么动物，喂食完都要kiss一下。但这只狐狸吃完他喂的胡萝卜，在他怀里动来动去，就是不肯与他对嘴，不知道是怕他的胡子，还是对他的嘴没有感觉？

园主与北极熊

饲养员都在门外躲着，给他递送苹果、胡萝卜等，他就敢打开铁门进入，与北极熊做这个动作。北极熊也不拒绝与他香一个乃至多个。一公一母两只。据说其中一只刚来的第一天咬过他一口，还好当时没有这么大，否则，熊爪一上，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
园主与狮子

人与狮子也可这么玩？是的。成驯兽师了？驯兽师一般只是与一种猛兽表演，他可以好多猛兽都碰。当然，也看得出，他接触这头狮子的时候，比较小心，远远没有与北极熊接触时那么亲昵，轻轻触碰而已，没有嘴对嘴的动作，而这只狮子对他似乎也不是很买账。

骆驼情侣

从上可以看出，这位园主，与他园中动物（无论是大蟒蛇、狐狸，还是狼、北极熊、乃至狮子），亲密无间的程度都到了上图这对动物爱侣的程度。当时一个强烈的感受是：其实与不同的动物相处，有共同之处。首先是真正的喜欢乃至爱，由此散发出来的信息，包括言谈举止，动物们完全可以感受到，才会对他这么亲昵。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，园中的动物饲养员都不敢像他那样亲近动物，他们主要是在工作，与动物之间的感情达不到园主的程度。

想进一步了解这个动物园，可以点击这个链接（俺也是今天第一次点击，发现不容易打开，不知道境外是否好一点？）：http://www.wildlife.qazwin.ir/

加兹温省是伊朗三十个省之一，人口100多万，面积排第28位。首府加兹温市位于德黑兰西北部大约200公里，开车到德黑兰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。为什么要在这里提到这个陌生的城市？我刚到德黑兰时也不理解主办方为什么安排我们去这个地方，一个小省份。后来才知道，人家的做法是有道理滴。

加兹温市时加兹温省的省会，1996年才从赞詹省独立出来成为新的省份。经济比较发达，吸引了伊朗外来投资的三分之一，附近省份的人都跑到那个就业。但对于歪果仁来说，更重要不是这个，而是以下几个原因：（1）加兹温在1548年至1598年期间是萨法维帝国的首都，1598年首都搬到伊斯法罕后，新的皇宫等都是依照加兹温时期的模式兴建。加兹温现在还能看到王宫的遗址，一部分是房子，一部分是只有墙壁。（2）这里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重镇，安息帝国时期的商业中心，现在还有规模达两万平方米的大巴扎，门店鳞比栉次，但大部分店面都关着。当然，大巴扎已经不是安息时期的模样，现在的大巴扎是依照400年前的情形复建的，曾经申请世界文化遗产，尚未成功。现在用于周末大礼拜。（3）琐罗亚斯德教的影响痕迹犹存，连清真寺都是拜火教风格：露天，方形，四周高拱璧（见下图）。当然，宣礼塔是伊斯兰教特有的。（4）长期以来，一直好奇“里海”到底是什么意思，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？通过国家历史博物馆导游的解释，才算明白过来。里海这个名字在波斯语中就是加兹温的意思！Caspian与Qazvin的发音非常接近，这不过是英文书写上的差异，在波斯语中是一个词。由于加兹温在历史上的商业中心地位。以至于里海的命名就用了加兹温，而不是离里海更近的一些城镇的名字（如萨里、拉什特）。也就是说，“加兹温省加兹温市”对伊朗人来说就是“里海省里海市”。这么一说，就没有什么陌生感了吧？

写到这里，又来了一个问题：加兹温本身是什么意思呢？“里面”的意思？要不然为何中文要翻译为“里海”？这，要再问一下来自加兹温市的那位生物化学教授了。

加兹温市大巴扎一侧的清真寺

三，伊朗与中国：两大文明

佐治亚理工大学一位写过《中国与伊朗》一书的教授曾经对我说过，中国与伊朗的关系，不仅仅是两个国家间的关系，而是两大文明间的关系。这话让我印象深刻。几年来思考的体会是，亚洲诞生了许多文明，现在全球的主要文明，发源地多在亚洲，如犹太教文明、基督教文明、伊斯兰教文明、印度文明、中华文明、日本文明。这些文明中的一些又进一步分化为不同的亚文明或文化，如伊斯兰文明可以按照地域分为阿拉伯文明、（伊斯兰化后的）伊朗文明、（伊斯兰化后的）突厥文明、（伊斯兰化后的）东南亚文明，也可以按照教义上的差别分为什叶派文明、逊尼派文明、哈瓦利吉派文明、穆尔吉埃派文明，其中前两派教徒较多，其中逊尼派文明还可以进一步区分为瓦哈比文明（文化）、苏菲文化。什叶派文明也可以分为十二伊玛目派文化（主要在伊朗）、凯萨尼派文化、栽德派文化、伊斯玛仪派文化等。佛教文明可以分为大乘文明与上座部文明，大乘文明进一步分为北传佛教文化、南传佛教文化，北传佛教文化再分为藏传佛教文化（主要是喇嘛教），汉传佛教文化，日本佛教文化，汉传佛教文化有天台宗、净土宗等十三宗，另外加上与道教高度融合的禅宗文化。日本佛教也有十三宗（或曰28宗），其中天台宗、净土宗等与汉传佛教关系比较密切，但也有时宗、日莲宗等独有的教派。基督教文明可以分为基督教新教文明、天主教文明与东正教文明，新教文明可以进一步分为英国国教文化、福音派文化、卫理公会文化。

中华文明比较繁杂，迄今如此。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庞大文明的必然特点。伊朗文明也经历多次巨变，并无特征一贯的文明，大致上分为古波斯文明与什叶派文明两部分。

古波斯文明的核心是琐罗亚斯德教（Soroastrianism），中国古代叫祆教或拜火教，因其崇拜光明，经常围绕着火堆进行一些仪式）。曾经是西亚中东地区最有影响的宗教，是古波斯帝国的国教，影响波及中亚，并且是摩尼教的三源之一。拜火教的特点是神学上的一神论与哲学上的善恶二元论，经典是《阿维斯塔》或叫《波斯古经》。伊朗国家博物馆无疑是展示古代波斯文明的理想场所。

伊朗国家博物馆之古伊朗馆

古伊朗博物馆占地面积11000平方米，共有三层。其门廊和入口处的建筑为萨珊王朝首都迪斯福里的王宫风格，深红色砖也是萨珊王朝的建筑特色。

伊朗吸引游客的，也主要是其波斯文明的遗迹，最著名的景点波斯波利斯就是代表。"波利斯"(polis)是城市的意思，位于伊斯法罕西北部，是大流士王时期的四个首都之一，是他们进行传统仪式的地点，不对其他人开放，因此，外界对波斯波利斯的了解不多。也就是说，对伊朗人来说，重要的是伊朗这个标签，伊朗（Iran）据说就来自雅利安人（Aryan），我觉得也可能埃兰（Elam）有关。埃兰王国代表了伊朗最早的文明，其时间跨度为公元前2700年-公元前600年，经历了从象形文字到楔形文字的转变，其成熟期的楔形文字十分精美。

中埃兰时期的楔形文字

上述楔形文字的解读（？）

凭借楔形文字、突出文物等，伊朗人认为自己拥有一个独立的古代文明，证据不弱。但要取得举世公认，还要有一段过程。

但对外国人来说，更看重的是波斯：波斯文明，波斯语，波斯猫，等等。那么，什么是波斯文明？

伊朗的历史相当悠久，从埃兰时期算起，经历了十五个朝代，其中一些朝代十分辉煌：阿契美尼德帝国（波斯第一帝国），安息帝国，萨珊帝国（第二波斯帝国），萨法维帝国。

从领土与军事影响力的角度看，古代波斯文明的顶点无疑是阿契美尼德帝国（公元前550-公元前330年），被称为第一波斯帝国，帝国首都波斯波利斯，创立者为居鲁士大帝，但帝国的顶峰是在大流士一世时期。

大流士一世与其儿子接见臣将

需要说明的是，这个群雕中的国王到底是大流士一世，还是他的儿子薛西斯一世，并不确定，下面的解说词对此有详细的解释。薛西斯一世是大流士一世与居鲁士大帝的女儿阿托莎所生。

大流士一世石像（残部）

这个只剩下下半身的石像，英文说明中说是大流士一世（公元前522年至公元前486年），在他统治时期，波斯帝国国力达到鼎盛，疆土东起葱岭，西到巴尔干半岛，北至高加索，南至埃塞尔比亚，面积逾700万平方公里，人口近2000万。

安息帝国是中国的称呼，英文世界更习惯用的是帕提亚帝国（Parthia Empire），为同一时期亚欧大陆四大帝国之一，另外三个为汉朝、罗马帝国、贵霜帝国。

接替安息帝国的是萨珊帝国（Sasanid Empire，公元224-651年），当地人称之为埃兰沙赫尔，这在古波斯语中是雅利安帝国的意思。萨珊王朝与罗马帝国共存了400多年，是伊朗伊斯兰化之前的最后一个大帝国，控制了560万平方公里土地，人口约2000万。从文化影响力的角度看，波斯文化顶峰时期是在萨珊帝国时期，影响遍及印度、罗马、非洲、中国。

萨法维帝国（Safavid Empire，1501年-1736年）的主要功劳是：完成了对西波斯的统一，这是萨珊帝国都未能完全做到的；确定伊斯兰教什叶派为国教，完成了伊斯兰化并形成了波斯特色。

顺便说一下，我们逛的一个公园里有不少猫，但当天的翻译说这些不是波斯猫，真正的波斯猫来自伊朗中部地区。另外一种说法是：波斯猫是英国人16世纪开始培育的一个品种，用原产于阿富汗的喜马拉雅猫与原产于土耳其的安哥拉猫交配，再经过一系列的繁育后，于1860年左右定型，这么说起来波斯猫的历史挺复杂，与波斯的关系并不大。可是为什么要叫波斯猫呢？爱猫人士中有专门研究者或能给个解答。不管怎么说，波斯猫已经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猫种类，主要特点大概有：长毛，京巴脸，体态优雅，性格温和，善体人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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